御宇

2024minus贺岁纪策划

山楂花

今天天气正好,家附近的河边步道,山楂花正盛开着。这个地方,环境还算清净,虽是位于闹市,但是街道上车流稀少,旁边也只有低矮的老式居民楼和密布的树林。我慢慢地沿着河道散步,炽热的阳光打下来,似乎要烤熟一切,温热的风吹着我,也吹着河流,泛起一阵耀光,晃得我睁不开眼,抬头望向天上一朵一朵如棉花糖般洁白轻盈的云,我又想起了我的学生时代,那时的我,经常在放学以后骑着车在河边晃悠,骑累了,就撇下书包和自行车,躺在地上,看着那些白白的云儿飘来飘去。在那个炎热的下午,那些关于我高中的回忆,那段埋葬了我青春的时光,一股脑涌上我的心头,以前的那些画面,止不住地在我眼前放映。

 

一、初遇

那时我才16岁,结束完中考,要去新考上的高中报道。

    九月是北京的盛夏,到处都是没完没了的蝉鸣,太阳毒辣辣的,空气似乎在沸腾,路旁的树叶随着湿热的风摇摆,太阳打在上面,远处看去一闪一闪的,像绿色的水晶。

我骑着自行车骑了有大概二十分钟,浑身已经湿透。胸前背后都洇着汗。拐进一条小胡同,前面挤满了背着书包的人群,人群旁边是一个黑色的铁门,敞开着,不断地有人挤进去。

锁好车,我也混入了人群,跟随着大大小小、五颜六色的书包,路过绿色的操场,走进红色的教学楼,看不见了蓝色的天空和洁白的云。

屋外空调的室外机嗡嗡地响,和吱吱乱叫的蝉鸣混在一起,其中当然还有人群嘈杂的叫喊。走进大厅,空调不运作了,蝉也停止了鸣叫,只剩下乌七八糟的叫喊。

往里走,公告栏就挂在大厅中央的大黑板上,前面也挤满了人,我费劲挤开那些书包,于密集的黑白表格之中奋力寻找我的名字,但是找了好一会,我才在高一二班那列找到它。

我寻找印着高一二班字样的班牌,终于在走廊的最末尾,找到了它。

   “来,同学,先在这里签个到,叫什么名字啊。”

说话的是班主任,年龄约莫有四十多岁,经常把白色衬衫塞进黑色的西裤里,露出明晃晃的一串钥匙,显得有些臃肿,但是一头短发倒是显得很利索,配上黑框的眼睛,还有些文质彬彬。

他正端坐在讲台后面,一手攥着签到表,一手握着黑色的签字笔。

   “许嘉。”我说着,在签到表上记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
   “你好,许同学,找个地方随便坐吧。”

    我自然是挑尽量偏僻的地方坐,看到靠墙这一列最后一个座位是空的,就快步走上前去,抢走了这个走位。

这个位置正对着空调,风吹过来,凉凉的,我把双臂窝在桌子上,头也埋了进去,也不找人聊天。

“外面的一切与我都没关系,就算天塌下来了,我也不抬头。”

我这样想。

 

    “同学,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
    “艾晴”

“来这里签个到,然后随便找个位置坐吧。”

“好的老师,我这就来。”

听声音她是个女生,声音柔美,非常好听,我很好奇她长什么样子,就抬头看去——她短发到肩,一袭粉嫩的洛丽塔连衣裙,随着步伐也一摆一摆。     

    我的目光跟随着她,直到她坐在了第一排最后一列。

窗外的阳光,透过树叶,洒在纯白的墙壁上。投射出的模糊的阴影,也来回不停摆动。

“好,同学们安静,我们的人都到齐了,我姓王,叫王景,是你们的班主任,也是你们的英语老师......”

班主任在前面顾自地演讲,我的大脑却停留在那个姑娘身上。我看着她,记着她的每一个动作,看她的头发来回摆动的样子。耳朵也竖起来,仔细听着,想听见她的呼吸。

班主任的演讲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,同学们突然唰地一下起立,然后把椅子推进桌子里,动作十分整齐划一。

“这是我的个人微信,同学们都互相加个微信吧,然后我建立一个班群。”个子不算高的班主任举起了短了一截的粉笔,踮起脚尖,用扭曲的线条与夸张的字号,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。

“哥们,来加个微信?”

说话的是一个男生,和我平视。我能看出他的胳膊很细,似乎和他稍微用力握手就能掰断。他的衬衫搭在他的肩膀上,与其身体没有任何接触。

“好,顺便拉我进群吧。”

“没问题,怎么称呼?”

“许嘉。”

“行,许哥,我叫高峰。请多指教。”

“待会一块走?”

“待会我往西边,骑车,你怎么回去?”

“行啊,我也骑车往西边走。”

我俩收拾完东西以后,就一块骑车回家了,本来我还想多看一眼那个女生,但是教室里却没有她的身影。

路上,我和高峰分别以后,路过街边的公园,里面的山楂花已经谢了,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枝,但是我知道,明年它是会再开的。

晚上,我打开微信,看着班群列表中的“艾晴”,将好友请求发送出去,紧接着,我把手机关闭,倒扣在床上,拿枕头把它压住。

我闯出家门,来到了家附近的河道。河道周围是一片树林,一阵风吹来,树林就开始东倒西歪,哗啦啦地响个不停,偶尔能看见远处有一两抹黄色的亮光,那是路边又高又亮的钠灯发出来的,这些黄色的光点,趁着树叶被吹散了,就拼命地往我这边挤过来。

我抬头向天空望去,上面一片云都没有,透出一种深深的蓝,空莹透净,月就悬在我的额头上方,为我点了些暗暗的光,不大点的小星星似有似无地散布在天上。

昏黄的灯光打下来,却照不到我,我沿着河道,向着深处走去,消失在了黑夜之中,除了那些星星,什么都没有。


二、初夏

“许嘉,许嘉?”

抬起头,睁开眼,是一片刺眼的金色。

“这句话怎么翻译?”

王景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,我把手竖在脸旁,遮住那片刺眼的金,才能睁开双眼。

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,我左右四顾,同学们无一不弓着背,耷拉下脑袋,王景坐在电脑桌后,左手架在上面,来回抚摸茶杯,正盯着我看。再向前看去,发现黑板上的英文板竟也随他们一起耷拉着,变得歪七扭八。

前桌就是艾晴,那时我们已经认识了将近半年多,她还留着初遇时的短发,唯一看上去不同的,就是她将洛丽塔裙子换成了校服。即使肥厚的校服将她的身体遮挡得严严实实的,但是我总能将这件校服,想象成去年开学,初遇时她穿着的洛丽塔裙子,接着又想起她白皙的细膊与小腿。

我戳了戳艾晴的后背:“老王讲到哪里了?”

她挺起背,回过头,看向我的书,短发摆动起来,一股清香随之向我袭来。

我向四周瞟去,确定没有人在注意我们俩,这才敢慢慢抬起头,将目光聚集于她的脸。

她的脸,白里透着红,感觉就像放在商店橱窗里的瓷娃娃,十分精致,鼻子小小的,但是并不塌,稍稍向上翘起的鼻尖,轮廓有如一枚月牙,和她白皙粉嫩的脸相互映衬,不知道是她的脸可爱,还是她的鼻子可爱。我向上仔细地欣赏,才发现她的发帘遮住了她的眼,我看不见她,那水汪汪的眼睛,那双我不敢看向她的精灵般的眼眸。

“在这里。”

艾晴伸出她纤细的手,指向了英语书上的一段话。

“哦哦,谢谢。”

我站起来,大声地朗读着那段英文,脑子里都是她精致的脸和细嫩的手。

 

慢慢地,太阳向下落去,藏在邻街居民楼的后面,只剩下天边一抹亮黄。

我们的放学铃在这个时候就该打响了。

取出自行车,推着它,走出校门,穿过马路,高峰要去学校门口的便利店吃烤肠,我还不饿,于是就在便利店门口等他,不再进去。

撑着自行车,春末夏初温暖潮湿的晚风向我吹来,还能稍稍感到风中带有些凉意。昏黄的街灯亮起,照亮了两旁杨树初生的嫩叶,影子打在地上,那是斑驳的影,随着风和树叶沙沙的响声一起晃动。街那边有个身影,婆娑的灯光让我看不清楚她,只能看见她飘摇的短发,还有与硕大的书包相比,被肥厚的校服包裹着的娇小的身体,我一直目送着她,直到她消失在灯火阑珊处。

我骑车沿着老路线,经过街边的公园,里面的山楂花开得正旺,灯光照耀,满眼都是纯洁的白,似乎这就是云,和墨蓝色的天空融在一起,淹没了我。在这山楂花的海洋里,我点开了艾晴的微信,感谢了她的帮助,并请她周末出去喝奶茶。看着她的聊天框,迟迟等待着她的回应,等了好一会儿,始终没有消息,我便再也不等她,关上手机,飞快地骑着车向家奔去。

吃完晚饭,我向窗外看去,黑漆漆一片,什么都看不清,只有亮白的月牙挂了上来,使我又想到了她的鼻尖,她的脸。于是我快步向卧室走去,拿起手机,打开微信。

她给了我一条回复:“嗨,没事没事,咱们改天和高峰还有王馨一块去吧。”

“四个人一起去吗?也不是不行,那你别放我鸽子呵,我可是把我最喜欢的奶茶店分享给你了。”

我如是回复。

披上校服外套,又来到那条河道,往右手边看去,河的上游,于昏暗中一片清晰明亮的地方,就是那个种满了山楂花的公园。沿着河道往下游踱步,我在想象,这河边的柳树,都改成了山楂花,现在正是花期,它已经开放了满城的洁白。

 

过了几周,到了约定的那天,我早早地起床,刷牙洗脸,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衬衫。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认真地收拾自己了。

我和高峰一起出发,乘着地铁,来到约定的车站,从人群之中拥挤而出,那一瞬,我便看见了乌黑人群中的一抹白,如泥泞之中绽放的茉莉花一样。走进了,才发现,她也换上了粉色的衬衫还有白色的百褶裙,脚上也一改那天踩着的黑色小皮鞋,变成白色的帆布鞋。她原本灵动的短发,也不知何时已经留到了肩膀下面,减了一分灵动却加了十分的秀气。

我的心止不住地跳,和她打过招呼,便不敢和她有更进一步地交流,低头看起了手机。倒是高峰在我旁边,和艾晴说说笑笑。

等王馨赶来,我们动身出发去喝奶茶。一路上艾晴迈着大步,走在前面蹦蹦跳跳,像只小兔子那般,秀发随着她的步伐飘动,散发出清香,和我那天在课上闻到的清香一模一样。看着她,我也笑了,抬头看去,我们头顶上,正是盛放的山楂花。


三、初冬

转眼来到了高三,我和艾晴逐渐熟络,那天的冬天很特别,十一月就飘起了漫天的风雪。

我在种满了山楂花的公园里,踩着雪,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。抬头看,山楂树上,积了一夜的雪,满枝花白,似乎山楂花又重新开放,隐约可以闻见淡淡的清香。

我拿手机把山楂树照下来,发给了艾晴。

“现在居然就下雪了,真早,你那边雪下得大吗?”

我发送完,就立刻关闭了手机,踩着雪,嘎吱嘎吱地四处转悠。

过了一段时间,我打开手机,上面显示艾晴给我发了一条微信。

“我的房间没有窗户,看不见,看你的照片,应该不小吧。”

“是不小,上面全是雪,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。”

“哈哈哈,你还挺有文采的。”

“那当然了,我可是小说家。”

“你别提你的小说家了,你一直说写小说,到底写完没有啊。”

“昂,快了,就差最后一点了。”

“快点写,我要看。”

“啊这个,等我有了对象再写吧。”

“那你这啥时候能写啊?你有看上的小姑娘吗?”

“嗯,我有一个一直喜欢的小姑娘,但是我不敢告诉她。”

“谁啊谁啊,我认识她吗?”

“你不认识她。”

“那祝你成功哈,或者我帮你撮合撮合,到时候你俩结婚我给你随份子。”

“这不是还没成呢吗,而且大概率也成不了。”

“哎呀,你还没试你怎么知道不行呢?”

“我之前又不是没被拒绝过,现在我怕她也跟别人一样拒绝我。”

“刚才还不是说让你试呢吗,万一成功了呢。”

“谢你吉言,过两天我就去试。”

关上手机,强风袭来,吹散山楂树上的积雪,哗啦哗啦撒下来,像山楂花随风而落一样。

 

过了几天,白雪化成清水,滴滴答答地从房檐滴落,地面潮乎乎的,粘着满地又脏又黄的落叶,山楂树又变得光秃秃的。

放学后,我把艾晴约到了操场上。

天黑得非常早,时间刚到下午五点半,世界就已经被黑夜所笼盖。借着校园外路灯暗黄的灯光,我勉强能看见艾晴朦胧似影的容颜,我似乎在直面着她小巧精致的鼻尖,她白嫩欲滴的面庞,她灵巧秀美的眼眸,东风吹过,掀起她的发帘,使我和她更近了一步,这黑夜之中,我们就像头顶着头,紧紧拥抱在一起,仿佛世界根本没有这黑夜,没有这风,没有这月,只有我们两人。

“艾晴,之前你不是说你要帮我撮合我和我喜欢的姑娘在一起吗?”

“是啊,你要对她表白了吗?”

“嗯,是的。”

“那你可不可以先说她是谁?”

“其实吧,她就是你,艾晴,我喜欢你很久了。艾晴,你可以接受我的喜欢吗?”

她似乎是愣了一下,于黑夜中,我也只能看见她只是呆在那里不动。

“那你喜欢我哪点?”

“我喜欢你的一切,你的容颜,你的才华,你的性格。我全都喜欢。”

“可是,你有没有想过,我们可能不适合在一起。”

“我想过,虽然你不喜欢逛街,不喜欢吵闹,但是我可以迁就你,我们可以去咖啡馆,可以去书店。”

“不是这样的,许嘉,其实,从那天,你问我下雪没下雪开始,我就觉得你可能是喜欢我,但是,我也考虑了很久,我们并不合适,我这么内向,而且还老爱宅家里,而你性格开朗外向,我们在一起,只会充满矛盾,到时候不欢而散,对于谁而言,都不好。”

“我可以改变的。”

“不是这样的,谢谢你的喜欢,但是,我们真的不合适,你需要找一个和你一样,热情可爱的女孩,你们一起逛街,一起吃饭,甜蜜的应该是你和她,而不是和我。真的谢谢你的喜欢,我们只适合做朋友,我们也只能是朋友,抱歉。而且,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,我喜欢高峰,我真的很喜欢他,所以请你也不要再提这件事了,我们就当没发生过这些吧。”

我向前走进一步,想牵起她的胳膊,可是她却后退一步,消失于黑夜之中。

这黢黑的夜,太黑了,黑得与你没有关系,黑得让人失去了感觉。寒风呼啸,直吹脑门,我这才看清,世界一片黑暗,没有人,没有夜,只有我,还有月,一眉细尖的弯月,刺在半空,也刺在我的心上。


我回到了现实,太阳火辣辣地晒着我,但是我似乎仍处于虚无的黑夜,于是紧抱双臂,沿河边往回走,步道两旁的山楂树,正向我展示着它们结出的花朵,那是洁白而纯净的结晶。

翻过栅栏,我捡起一朵掉落在地上的山楂花,抛至半空,而这朵山楂花,和我预想的一样,于耀眼的阳光中,随风飘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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